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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庆生走进画廊,记者,编辑,摄影统统在场,鉴赏者们齐济一堂。今日画廊展厅挂出了一幅16世纪的宗教画。
忽然之间,有个人转过身来面对他,大声说,这分明就是赝品。
方庆生骤然受惊,腾地从床上跃起来。
不止一次做这样的梦了,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感觉可怕。
其实经营画廊5年,方庆生只错过那么一次。当时年纪轻,眼光到底薄弱,他付出35万买下一幅赝品,所以直至今时他仍是两袖清风。 那是一幅仿17世纪佛兰德斯画家Van Dyck,Antony的肖像画,他一直将它收藏在自家卧室,每日起床必对牢它发呆。因为即使是赝品,此画也着实精彩,Van Dyck的粉红色,淡紫色,带花纹的黄色同一抹浅红的淡淡冷色的光线调和得妙不可言。
方庆生不再继续细究,起床打开衣柜挑衣服。明明放着许多事情待办,方庆生照旧纵容自己消磨许多时间慢慢挑拣。他天性最最沉闷乏味,衣物才能调剂枯燥心情。他选了一件象牙白麻质衬衣,搭配陶瓷袖扣。
等到进画廊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他比约定时间迟了近两个小时。
他的大学同学苏信义向他要求借画廊为一名画者举行画展。他没有提出异议,苏信义品位高超,最懂得怎样栽培艺术家。
他约见的人正坐在会议厅靠门边的位置看一本画册,似乎对里头的内容投入了百分之一百的注意力,方庆生的脚步声并没有引起他的任何反应。由于阳光很充足,方庆生便仔细看清楚了他的脸。这张脸显然得到上帝偏爱,五官虽略显纤细,眉宇却有一股硬质的气概。方庆生静静站在会议厅门口,没舍得动。他是好色之人,对漂亮东西尤其在意,恨不得连睫毛长短都要计较。他没想到一位怀才不遇的画者会有这样一张赏心悦目的脸。但他难免又有些小小的失望,通常漂亮的人天分总不太够,又不大肯千锤百炼,作品基本很普通。
过了相当久的一段时间,他的视线终于离开画册转向他,先是一怔,继而微微蹙起眉头,眼神十分凌厉,显然对他一点好感也无。
方庆生朝他点点头,也不说话。
见他侧转身体从背包里翻出一块写字板,左手拿笔,你迟到了1小时46分钟。
方庆生再一次意外,一下子想不出合宜的举措。原来世界对他来说是默片。他停顿了几秒钟才恢复常态。
他走近,蹲下,取过写字板,会读唇语吗。
他冷冷地拿目光一扫他的脸,并不作答。只有自卑的人才会这么努力维护自己。
方庆生不急,他有的是时间,有的是耐心,最重要的是,他对眼前人有了新的期待。
他终于极轻地点了点头。
方庆生同他脸脸相对,放慢语速,说,我必须先看看你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