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乌黑的蒸汽机车,吐着丝丝白烟,缓慢地进了小站,人们争先恐后地涌向车门,此时车箱里面早已挤得水泄不通。凛冽的寒风无处不在地割剐着每一寸裸露在外面的皮肤,然而人头攒动中那一张张冻得苍白的脸却洋溢着无比的兴奋,最后一匹返城的知青,终于要离开这个让人爱恨交织的,吞噬了无数人青春的北大荒。
呼啸的北风中,火车一声嘶鸣驶离了这个只有编号没有名字的小站。鼎沸一时的小站恢复了原有的寂静,站台上散落了一些来不及带走的或者是被挤掉的东西。送站的人渐渐散去,冬日的残阳照着白雪,反射出清冷的光,站台上一个人穿着草绿色军大衣,戴狗皮帽子呆呆地站在那。
“山花,人都走了,你还站在这儿干啥!”萧占山拉下帽子走过来,脚下的积雪嘎吱嘎吱作响,说话的口气既心疼又责怪。
“爹”山花扑进父亲的怀里痛哭起来,女人是坚韧的也是脆弱的。
等在不远处的大洋马响亮地打了个鼻响,撒了一泡尿,四只蹄子在原地交替地踩着雪,冒着热气的马尿一会工夫就变成了面积不小的一圈浅黄色的冰。
“山花坐好,咱们得赶紧回队里去。”山花的父亲牵过马驾的爬犁,理了理上面垫着的乌拉草对女儿说。
“驾!”山花的爹用力甩了一下鞭子,鞭子在半空中,啪地发出清脆地响声,大洋马奋起四蹄在没有尽头的雪原上向着深处的那个小农场奔去。山花背风坐在爬犁上,心里有说不出的惶恐,因为一个新的生命正在她的体内孕育而孩子的父亲却毫不留恋地走了。
这一年,山花二十岁。
盛夏的黑土地上,一颗颗的庄稼憋足了劲往上窜,一望无际的平原变成了绿涛翻滚的海洋。
炎热沉闷的午后,萧占山家全体成员都聚齐了,女人手忙脚乱地给山花接生,男人们则站在院子里骂娘。
“他妈的,让我逮住那小兔崽子,我非阉了他不可。”山花的大哥大声地咒骂着。
萧占山蹲在墙根下狠抽着旱烟,一句话也不说。
随着一声强有力的婴儿的哭声从屋里传出,院子里的男人们都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经过分娩的阵痛,山花无力地躺在炕上啜泣,没有怨恨也不知道该去怨恨什么。
“爹,咋办,你拿个主意,妹子还没结婚就生了,这以后哪个男人能要她呀。为了妹子的将来,我看把这孩子送人吧。”山花的大哥低声对父亲说。
“混蛋!那个小兔崽子不是人,你也不是人?这孩子是咱们萧家的骨肉,不管别人说他妈啥,自己生的自己养。”萧占山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
萧占山的老婆,抱着刚出生的孙女不肯放下,生怕给人抢了去。“老头子,你看这孩子白白胖胖小拳头多结实,直住我怀里拱,我看着就心疼,可舍不得送人。”玉凤自顾自地说着。
“叫她妈别哭了,孩子饿了。”萧占山命令似地对老婆说。
在孙女满月的时候,萧占山给她取了个名字叫萧树。
在这个小小的农场里,人们感觉不到时间是如何流逝的,庄稼几番青黄,萧树已经会放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