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江南》西洋山萝卜这一天风吹的那么舒服,白玉堂骑马立在千佛山的一个悬崖边,嘴里哼起鞑靼游民的歌,顺风三百里,在充满嶙峋岩石的广阔土地上回荡无量。他从藏身的那些陡峭的溶洞中走出来,白色的侉裤和对襟胡袍,在风中敞开了自己的胸膛,这种感觉让他很高兴。于是他的靴子踢踢马肚子,手握着他的刀,一路从那高高的斜坡上奔流而下。
他的身后是一帮大声吆喝马哨子的男人,一些散落的土匪,穷途末路的时候被白玉堂救下来的,就把白玉堂当首领一样供着。土匪,当然是靠打劫为生,不然谁也无法在这样的戈壁中活下来。
但由于白玉堂的原则问题,他们的目标逐渐的由商队变成了官队。
尤其是像眼前这种有着华丽轿子和前后护卫队,中间还拖着长长一溜马车辎重的肥羊。
白玉堂勾起嘴角,在马上开始大笑。笑的他那从来没有鞘的宝刀也在风中抖动。
“――有货上门拉!”
那些土匪于是欢呼,粗野的叫嚎起来跟着这个年轻人飚骑而来,面前整个沙漠好像都被淹没在他们制造的尘土中。
这首领裹着颜色艳烈的胡衫,双腿夹紧马身,在马上的大风中直立起矫健轻盈的身体呼喝同伴,他的头发仿效真正的胡人那样编成无数条发辫,细小的绿松石在黑色的头发里颠簸闪耀。
然而他的脸却是那么灿烂俊美,一双明亮的眼睛如此令人印象深刻。
丁月华在官轿里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风沙一时突然变得静止下来。
她刚刚二十岁,长长的乌发向后挽成发髻,一边插着一支美丽的白玉簪子。她甚至都没有穿耳洞,一条毛裘大氅裹紧了柔软的身体。灰褐色的裘毛衬托着一张微怒而漂亮的脸。手边和着轿子一起颠簸的是像眼睛一样珍惜的宝剑湛卢。
丁月华似乎一点都不害怕,自看见那个人起,她就从眼睛里露出一种光芒,修长白皙的手指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轻轻颤抖。没有人知道,她眼中的光芒是水光。
随轿的奶妈却吓的把住了轿门,一下子软倒。
护卫队意识到,这一次的土匪,似乎与众不同。
他们的首领有点兴奋的呼喝着接连砍倒了三个护卫长,却在铺天盖地疯狂抢上的土匪马群和大势已去纷纷溃逃的官队马匹中大声吼叫“不要碰女人”,然后一个纵马,从一具尸体上拔起杆长枪,脱手就戳死了一个正忘形压倒慌乱丫鬟的同伙。
丁月华感觉不知所措的轿夫突然就把轿子扔下,自己在轿子里面被震的七荤八素。
外面杀戮声,马的嘶鸣声,翻箱倒柜声,狂放的笑声,混乱成一片。
她努力压制住心中的紧张,甩落毛裘抓住躺在剑鞘中静静等待的湛卢,跑出轿子。阳光一时有些刺眼,但她仍旧挺直了背脊,一点也不弯曲。
丁月华想自己的表情一定平静而冰冷,以至于那个马上的年轻男子开始在混乱中凝视她的脸庞――他伏在马背上,看看她,再看看她手中的剑,手撑在膝盖上托住瘦削的下巴,咧开嘴露出白牙齿的笑,像个小孩。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们所一起经历过的童年一样。
这感觉真的恍如隔世。
他骑马故意快速的奔过来,她空身站立着不为所动。
他们擦过时,湛卢冰冷的鞘狠狠的打在了马屁股上,快马撂蹶子一跳,步伐诡异狂乱起来,弄的他在马上一阵吆喝才在远处停下。
还有就是令人来不及反应的呛啷一声。
他的收获也不小,朝月华摇摇手,从鞘中偷走的湛卢在阳光底下泛出与黑色不同属性的锐利光芒。
丁月华怒了。
“把剑还给我!”
他却深深看一眼她的剑,坏笑着在马上摆个POSS。
“……有本事就来拿呀。”
说着扬马飞快的跑了。
姑奶奶我让你嚣张。用力扔掉剑鞘,一掌打飞一个想要摸她的土匪,月华拉过最近的缰绳漂亮的翻身上马,狂追而去。
烈烈烟尘一路。
在马背上奔驰的时候,仿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还能听见什么地方传来的手鼓声,两人的马好像听得懂这节奏点重的音乐一样,竟然渐渐的同一步伐奔跑起来。
还有这小土匪马上装饰的银铃应和着,在丁月华耳边回荡,就像听一个灵性的生命在高唱颂歌。
前面的他在那匹乌黑的大宛马上不断的回头,变换着各种骑姿,没有了鞘的心爱宝剑,在马主人双手脱缰挑衅着表演的时候横在丁月华的眼前,看得见,却又恼怒的够不到,她看着她那心爱的锋利剑刃跟着马上那人狂奔的速度切割着沙漠的狂风,于是,连风也驯服了。
丁三在马上不断的大声叫骂,但是风和沙子吞没了她的声音,没有多久,她的嗓子就哑了。以掌为刀加上马鞭不停的劈砍,每次都像要劈到了那人的天灵骨,最后撕裂的却只有顽皮的空气。
她不知道他们跑了有多久,也不知道究竟自己追到了什么地方。
丁月华将手里的马鞭狠狠一甩,钩住前面绚烂摇弋一路的那挂鲜红色铃绳,双手抓住全力的一拉。
装饰的铃绳扯断,飞奔中的马一个趔趄,正在马上得意忘形的翻飞的某人恶狠狠回头,两匹敌视的坐骑终于并驾齐驱。
她向前一扑,把仇人扑落飞奔的马下。
一时滚的天昏地眩。
呸。好不容易站起来的丁月华看见那人吐着嘴里的沙子,女子冷意的眼睛复杂深情。
他的长袍变成了黄白相间,她看见他脖子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女侠挺立在风中,让狂风吹拂头发,遮住了自己的表情。
小土匪一甩长发,那些轻盈的发辫混杂着碎落的长发在风沙中划出令人心荡神驰的弧度,下风口站着的丁月华甚至能够闻见空中飘来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松脂和血腥味道,听见他一步步靠近的时候,腰间的金色流苏和坠发宝石的罄罄声。
刚刚坠下马背的玄晕还在丁月华头顶弥漫,明明狂奔颠簸的气喘吁吁却谁也不肯先认输。
他的刀,在太阳底下,艳光、冷光,混合着放射出来,在他手腕中翻转,让人颤抖。让人看的呼吸困难。
丁月华错开他的刀刃,以用角力的手段抱住他的腰,想要把他野蛮的掀翻在地。
他们打了很久很久。语言沟通似乎失去了力量。
最终被他擒拿手拿下后,丁月华感觉滚烫的沙子在自己脸上狠命摩擦,脑海中猛然闪过,好像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也有一个人,做过相同的动作。
那时的感觉,自己就像只被猎人戏耍的小野黄羊,不停不停的用力挣扎。
她终于停止下动作,将脸伏在沙砾中,努力用沙子滚烫的感觉将眼泪逼了回去。但是,轻轻抽搐的肩膀暴露她的软弱。
白玉堂慢慢放开她。
月华就像一只母豹一样突然就把他扑倒在沙地上,双拳握紧却又静止在风中,不知要从何处下手。
手刀,或者是掌风,都可以砍上这天杀的没心没肺的人脆弱的咽喉。
然而,丁月华却泪流满面。
“……你这天杀的……”
白玉堂放开了手脚,嘴角还挂着顽劣的笑,眼睛里有那么一点疑虑,就那么躺在暴烈阳光的沙漠之上。他的脸庞,让丁月华有似真似幻的错觉。
过往种种汹涌澎湃的推挤碾碎她的心肝,眼泪控制不住的掉下来。
“……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回来!既然活着为什么藏在这里!既然活着为什么还要――”
她高举右手,拳头却迟迟舍不得落下,兀自在风中颤抖。
“……如果不是听说有人在西北见到你,难道你要在这里过一辈子――天杀的白玉堂,天杀的白玉堂!”
丁月华抓着他的衣襟狠狠摇晃,然而,没有等到她说出全部恶毒的语言,眼前便一黑,风沙满天的世界终于沉浸在一片甘甜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