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节选:
「今天在学校有没有发生什麽事?」
爸爸一如往常地拿起桌旁的碗筷,舒舒把昨晚上的猪肉锅热了端上桌,我则帮他拉开椅子。这是爸爸每天在餐桌上都会问的问题,从我有记忆以来,一直到现在高中快毕业了,十年如一日。
「学校很好,没什麽事。」
「舒舒呢?常老师教了你什麽?」爸爸问旁边的舒舒。
「常老师教我布拉姆斯,还有张晓风,还有Wii。」舒舒大声说。
「你们玩Wii啊。」爸爸笑著。
「常老师每次到家里来,都和舒舒玩Wii,我看钢琴没上多少,都在玩倒是真的。」我一面低头扒饭,一面不客气的吐嘈著。
「玩Wii也是一种学习啊。」爸爸伸筷子夹了一片猪肉,略带点胡渣的脸上微微笑著:「舒舒不能去上学,其他人是在学校时才在学习,但对舒舒来说,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都是在学习。」
一向温吞的爸爸竟然会讲出这麽富有哲理的话,令我有点惊讶。
「舒舒喜欢常老师吗?」爸爸又问。
「嗯!喜欢!」舒舒大声地说。他用那双会骗人的大眼睛看著爸爸,忽然又问:「可是为什麽老师都不说话。」
我只见过舒舒的老师几次,也只知道他姓常。对普通的高中生来说,往往只有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自己眼前的烦恼就解决不完了,哪有时间去理会别人的事。
「常老师会说话啊。」爸爸温柔地说。
「没有,常老师总是嘴巴动,但是没有声音。舒舒好想听他的声音,可是常老师都只是笑笑,还是只动嘴巴。」
爸爸只是笑了笑,没有继续说话。他把碗里最後一根豆芽菜夹起来吃掉,然後站起来把椅子往前一推。
「走吧,时间到了。」爸爸对我点点头,又低头牵起了舒舒的手。
「我们去看妈妈吧。」
我和舒舒都很乖觉,毕竟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两年了。我收拾餐桌,爸爸就去车库热他那台老爷车,顺便把轮椅运上後车厢,以便不时之需,舒舒则去拿早已准备好的水果篮、鸡汤跟要给医院看护的饼乾礼盒。
我一边收拾舒舒打翻的汤碗,一边抬头看著爸爸的背影。
爸爸的背有点驼,但倒不是老的缘故,他从我有记忆以来就这样了。总是有点迟钝、有点畏缩,像害怕天花板砸下来掉在他背上一样。性格也像小女生一样,就算和隔壁六十岁的阿婆说话,也会紧张到红了一张脸。
所以妈妈因为胰脏癌住进了医院时,我真的觉得爸爸会撑不下去。爸爸和妈妈的感情一直算不非常好,不是甜甜蜜蜜你浓我浓的那种,但我觉得他们两个有一种旁人难以了解的默契,就是你点头,他就大概知道你是什麽意思那种。
他们很晚才结婚,我记得结婚那年爸爸是四十五岁,妈妈是三十八,都已经快到无法生育的年龄了。即使如此妈妈还是努力做出我来,想想的确很了不起。
但是爸爸出乎我意料地捱过来了,他的样子始终没什麽变,依然是那样畏畏缩缩,温温吞吞,但是两年来他一肩扛起所有的家务,包括照顾舒舒,包括照顾我。
我努力想从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找出什麽改变,但是没有。我忽然惊觉爸爸这样的人或许才是最厉害的。
我和舒舒坐上爸爸的车,一路驶过繁华的街心。舒舒手上抱著有他脸两倍大的水果花篮,我说要帮他拿,他竟然说不要,还咬我的手,真是不知好歹的小鬼。
在抵达医院的路上我接到同学的电话,约我明天一早去打斗牛,我考虑了一下,爸爸一定会留在医院等妈妈醒来。妈妈最近因为服用止痛剂,醒来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少,所以爸爸总是尽可能让妈妈一睁眼就能看到他。
於是我开口:「爸,明天早上同学约我打篮球。」
爸爸转动方向盘,从後照镜里可以看见他点了头。
「很好啊,你就去吧。」他一惯温柔地说。
「可是爸,你不是要留在医院里陪妈?我要走了谁管舒舒?」我问。
「舒舒才不用人管呢!」听到我的发言,抱著花篮的舒舒大声抗议。
「我会请常老师来。」